【音樂文字】《從海闊天空到十八，細聽Beyond的精彩 1993-1999》（中）
談到Beyond歌曲與香港的政治的關聯，總是令人聯想起《海闊天空》和《十八》。而在更早以前，《抗戰二十年》也曾被民間採用，製作成六四mv。
其實遠在廿一世紀的同人製作和社運合唱之前，Beyond音樂早與政治內容結緣，社會的不同面向一直是他們靈感之源。
暗諷中英聯合聲明，把英國保守黨和中共比喻成《爸爸媽媽》；與中國民主運動有關的《歲月無聲》、《長城》；描寫台海兩地，因國共內戰骨肉分離的《大地》；帶國際視野的《光輝歲月》、《可知道》。
亦不乏與香港文化有關的題目，例如《命運是你家》裡從不妥協的九龍皇帝曾灶財；與雨夜屠夫林過雲隔空對話的《Dead Romance (part 2) 》。
三子時期，正值九七，當然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回歸系列。
《從海闊天空到十八，細聽Beyond的精彩 1993-1999》（中）
上回：https://articles.indiecast.fm/posts/beyond-1993-1999
談到Beyond歌曲與香港的政治的關聯，總是令人聯想起《海闊天空》和《十八》。而在更早以前，《抗戰二十年》也曾被民間採用，製作成六四mv。
其實遠在廿一世紀的同人製作和社運合唱之前，Beyond音樂早與政治內容結緣，社會的不同面向一直是他們靈感之源。
暗諷中英聯合聲明，把英國保守黨和中共比喻成《爸爸媽媽》；與中國民主運動有關的《歲月無聲》、《長城》；描寫台海兩地，因國共內戰骨肉分離的《大地》；帶國際視野的《光輝歲月》、《可知道》。
亦不乏與香港文化有關的題目，例如《命運是你家》裡從不妥協的九龍皇帝曾灶財；與雨夜屠夫林過雲隔空對話的《Dead Romance (part 2) 》。
三子時期，正值九七，當然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回歸系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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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請將手放開》（1997）
距離香港回歸前三個月，Beyond推出最新專輯。
封面不再是任何寫真、相片，而是以pop art風格繪出三子當時形象，非常醒目、具時代感。
//大時代 台下有真的主角
大時代 沉默作主宰//
時過廿年，《大時代》曲中內容如預言般說中了香港未來的命運。又或者每個世代出生的年輕人也有自己命中註定的大時代，回歸正是三十而立的三子面對的巨變。
//開始井水枯乾你不用怕 江水即將滔滔會像雨下
即使不准喧嘩你不用怕 應該想出麻木的方法//
井水枯乾，江水滔滔即將會像雨下。
水在粵語中素與錢銀關聯，枯乾的是韋家輝劇作《大時代》中股市、期待滔滔江水救市的心態？抑或是打開水喉滔滔不絕的東江水？
禁言禁聲禁痛楚，面對不能逆轉的時代巨輪，對政治的麻木或許是大家最捷充的安慰劑。
//不必慌慌失失指鹿為馬 應該簡簡單單跳著舞吧
即使心中抑鬱看不順眼 不准擺出無謂的掙扎//
「馬照跑，舞照跳」的承諾是讓你在縱情聲色的生活裡，忘記對時弊看不順眼的念頭。即使你再不順眼，在這個偉大同志看來也不過是螻蟻掙扎而已。
//哪裡會有地方 可以暫避
去讓你玩 快活到死
哪裡會有地方 可以遁地
看著你 你沒法遠走高飛
飛不出這牆 忘記方向
忘記真相 忘記方向//
上流也好、中產也好、基層也好，不論黎民權貴，皆屬池中魚，九龍新界無得避。
《大時化》此曲在回歸前三個月面世，寫得很盡。縱有明確，靠邊站的立場，也能立體地把每個面向、階層寫入歌詞，絕對是三子時期一流作品。
而且編曲也見他們的苦功，此曲Bass line說是家強的代表作也不為過，而結他裡的phaser, chrous effect一脈相承，貫穿了整張專輯，非常完整。
《請將手放開》這首糖衣包裝的歌曲，蘊藏政治隱喻。
//妳 曾確令我思念 未必是錯 卻欠瞭解
愛 時間是個考驗 或許是對 沒法說應該//
以一線空弦和二線異位同音產生的撕裂聲為前奏，不如過去堆砌靚旋律作引子，Beyond的編曲日漸alternative，連主打作也不再作盲求悅耳的妥協。
《請將手放開》Mv中穿插了幾段納粹德國議會的鏡頭，那不是慘情情歌裡應有的鏡頭，曖昧地影射他們那種對城市前景不明朗的心情。
政治歌曲最難拿捏的往往就是不露骨但立場明確的美學。一旦為保立場而過了火位，就會成為「對症下藥」的時事主題曲，而時事總隨人的善忘而流動、變幻無常，歌曲自然會產生「政治壽命」，變得短命，不易歷久常新。
天時地利，在適當的時勢以情歌論政，讓觀眾自行發現那種巧合，這做法很聰明。
《誰命我名字》和《迴響》秉承了「社會責任」的一貫作風。前者是他們當時為國際愛護動物基金而寫的主題曲，但編曲上與碟中其他作品有落差，有種有待發揮的美中不足感覺。後者是為殘疾人基金會寫的作品，或許是背負著一定社會責任的原因，以至「命題作文」約束了他們創作空間，不如碟內其他作品揮灑自如。
《預備》和《麻醉》都是家強的作品，但兩首歌之間的曲詞編曲皆存在一定距離。
坦白說，相比起八十年代樂隊盛期與Radius合作的林夕，我認為林夕和Beyond的合作不算成功。《預備》不如《請將手放開》般意味深長，至少沒有那種具說服力的蛛絲馬跡透露隱喻，即使想要過份解讀也有點無從入手。一味甜點的味道太濃，只有mv美學上能與大碟咬弦。
同為情歌，黃偉文筆下的《麻醉》就要入心入肺得多。
//當聲音 觸角 視野 水彩般化開
我才能 感受 你的愛 WO....
點起煙火 看霧裡的世界 游移 扭曲的狀態
蒸發的愛 漫天覆蓋 經呼吸滲入腦海//
首次引入sample鼓beat，與真鼓混合成groove，若隱若現間融和電子樂器，但總括而言還是類比樂器編曲為先。這首一直也是家強的代表作，是他單飛後少數會玩live的三子作品。
接著要提到的就是專輯內的亮點《吓！講乜嘢話？》
//好細個嗰陣已經愛聽打椿機
我住响九龍城 有好多飛機
個個仲未夠秤 已經聾聾地
將D頭髮留到就嚟拖地
開恆個擴音機FUNG到四點幾
架車係馬路飛 揼到二百幾//
「那不是我熟悉的Beyond！」這是我聽三子時期最享受的感覺。
以一陣nu metal riff打響頭炮，進入那繼《無無謂》後首次以口語創作的歌詞，沒有了往常字正腔圓的書卷味。
九龍城上空的噪音，曾是啓德機場附近居民的生活一部分，這首歌從頭到尾不遺餘力表達出當時的分貝。
「失聰是搖滾樂手的徵章。」阿Paul說過。原來在夾band的生活之外，樂手的耳朵在獲取靈感階段也一直工作。
「吓？講乜嘢話？」樂手沒有假期，就是這個意思。
音樂往往離不開人與人的關係、人與環境的連繫，紀錄了被時代淘汰了風景、建築，把風光前事流傳到下一代。
《無助》是三子時期第一首由世榮主唱全首的曲目，但我認為真正讓世榮發揮的卻是《我的知己》。
//有幾個春天流逝去 你沾滿一身汗水
《我的知己》中，bass drum與snare的關係有別於過去Beyond為人熟悉的「世榮beat」，耳目一新，聽到世榮也多花了心思在groove上。
提到樂器技術，不少樂迷都會想起91年《灰色軌跡》、《舊日的足跡》等結他solo，或是96年live的drum solo等等。相比起現場演出時的樂器solo環節，我更加欣賞他們把花思放在編曲上，低調地在歌曲中表現才華。
Beyond一直擅長創作悅耳、易上口的旋律，但「容易入耳」本來就是一種對創作的限制。若為了顯示個人技術而強加獨奏、速彈，便會失去樂隊原來的優勢；若純粹為了令歌曲易上口，而忽略了結構，只會淪為卡拉ok熱播商品。
我最喜歡聽的不是間奏裡的速彈，而是成員間互相拋idea，深思熟慮編曲時擦出的火花。彼此成就對方，而非誰來當guitar hero、drum hero一枝獨秀地搶鎂光燈。沒有過盛的個人獨奏主義，這都是三子時期恰到好處的特色。
有別於過去正面、勵志的《遊戲》，強調著回歸世代年青人抱虛無主義，面對大時代變遷，重新賦予生活意義。
值得留意的是當今世代經常掛在口邊的‘hea’字，原來當年已成俗語，寫法卻有出入，碟內歌詞紙上的串法是‘hair’。
有趣的是，有份參與此專輯歌詞創作的黃偉文於日後創造新字「辶喜」，在喜字旁加辵部首。從本土音樂中見證粵語演進過程，非常過癮。
碟內最後一首《舊曆》是首器樂作品，以結他為主旋律，由平靜到激昂，繪畫出殖民地最後一夜中秋。
唱片推出後不久，Beyond就在高山劇場玩live。重回昔日地下樂隊時期的舞台，他們沒有在Encore時段內玩耳熟能詳的大合唱歌，爆冷玩這首沒有vocal的《舊曆》。
整首編曲非常完美，即使沒有文字引導，你依然能從其層次了解故事舖排。阿Paul的Gibson335是其簽名式音色，肥厚而通透，跟他年輕時的唱腔不謀而合。與seesion結他手黃仲賢double lead結他一正一和，把A和聲小調發揮到極致。
「還是寧願當一隻髒黑的水煲，儘管生活鼎沸，仍放聲地高歌。請將手放開。」專輯小書尾頁印有這句話，貌似引子，又似總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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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驚喜》（1997）
或者是減少了初出道時的俾面派面，他們有充足時間投放在音樂創作上，1997年內竟出了兩張專輯，分別在回歸前的5月和回歸後的12月。
慶幸中學時代經常逛yahoo拍賣，不時搜尋Beyond相關物品，才找到這張在二手店找不到的專輯。對我而言，聽三子不只是耳朵尋寶，更是對尋覓絕版實物的過程。
嚴格來說，《驚喜》不只是三子作品，說是四子也不為過。那第四人就是久別重逢的舊成員劉志遠，他離開Beyond十年之多又再重新合作。而且還有日後在live常駐舞台的黃仲賢，兩人都在碟內參與編曲。
三人年輕時對個人樂器技術的執著早已放下，已在之前的專輯中好好發揮過，沒有懸念。對那個年紀和資歷的他們而言，心機該投放在整體概念完整性之上。融合類比樂器和電子樂器也是Beyond新的課題。
相比起上一張《請將手放開》，這張碟提及回歸的內容更為直接，甚至是老實到有點不怕損手爛腳也要直話直說的地步。
//這是誰的路 難為你討好
今天帶著問號 投入你懷抱//
從歌名到歌詞，《回家》非常直白。物換星移，那個依然是大中華為主流的「家」，在今天本土思潮萌芽的香港，令人難以代入回「家」的情懷。
縱使於今天社會運動、氣氛不合時宜，或有政治意識過時的味道；音樂的真在於承載那時那地那代人的靈魂，而非為政治正確服務。
//翻起西北風他歸去在雨中
沾濕煙花好比褪色的落霞般
照遍了 東方的天空//
這幕如電影鏡頭的詞，描寫著那代人望著電視，看肥彭和他的女兒依依不捨乘船離港的片段。未來是好是壞這個大問號，港人終究只能有著無力感，迎接自己控制範圍以外的變遷。
《無事無事》和《管我》皆屬同一系列，不只是敏感直白的政治題材上，編曲上亦是以drum sample為主軸，被一層層synth fx 和結他riff loop包圍。這個風格令人想起The Prodigy，聽得出那年代的英國樂隊對Beyond影響很深。
//你有你刪改情節 抹煞舊事
我有我忠於原著
不出聲 不等如 我滿意現時
點解 你話你 無事無事//
捨棄了冗長、多變的樂器間奏，把暴躁不假修飾的類比音色融入電beat中。而人聲在mixing中的角色與前作品明顯不同，不再是以vocal為主角，他們想大家聽的是整體的編曲。可以見到劉志遠歸隊對Beyond影響很深，重新定義他們音樂的美學。
//不要把你的腳踏進我的地方 就知道你還是一樣的狂妄
唱你愛聽的歌 講你愛聽的假話 慢慢去把我訓練成啞巴//
《管我》另有一個粵語版本《別怪我》，是有線電視YMC台節目《Band勢力》主題曲。
//你 你以爲清楚
用枯萎的耳朵判決對錯
你 你晝夜笙歌
只聽得出愛火卻聽不到挽歌//
與《管我》中的歌詞同樣不屑於外界干涉自己領域。《管我》影射的是城市主權問題，強調因人民與政權的文化不一的反抗意識；而《別怪我》則是談到那年代地下樂隊抗衡主流市場，不願遷就市場合味而令創作失真的自主意識。樂隊在二元立場裡選了為弱勢一邊說話。
而YMC也曾在中大舉辦過band festival，是場由中午到晚上馬拉松式的樂隊演出。當時有名樂隊NT、Jackal’s Dream、DSC和Anodize等都有參與，最後和Beyond一大唱《別怪我》這首主題曲。
這片段非常珍貴，可以從舞台和觀眾席的距離見到band show文化的變遷。
《驚喜》、《霧》的編曲令人感到陌生，不但與四子時期相比面目全非，更與前面三張album方向不同。
//我試過看開 盡量沒感概 妙想到頭來 等不到天開 嘆原來//
由不同效果器堆砌著曲中的末日氣氛，唱著歷經滄桑、絕望的歌詞，以驚喜為名，卻是拒絕驚喜歸於平淡為實。配合著專輯中以冷色為主的視覺設計，廢墟和幽閉空間的風景襯托碟內編曲，設計師李焯雄應記一功。
李焯雄除了是創意總監外，也著手填詞，碟中《深》和《緩慢》就是出於他手。
於我個人而言，我不太贊成《緩慢》和《不朽的傳說》放入這張專輯。顯材和編曲都顯得格格不入，破壞了碟內冰冷、電氣的味道。前者更適合放在國語專輯《這裡那裡》；後者的定位有點尷尬，或他朝再出紀念專輯時再放入也不為過，無需急於放在概念完整的《驚喜》中。
《霧》是我全碟最愛的一首，不受樂理約束的前奏，D7 - C#7 - C7，左右兩枝結他也開恆了phaser effect，如置身靄霧不明的曖昧關係中。
//霧裡霧裡霧裡霧裡霧裡的歲月
白看白聽白說白幹白過的歲月
是近是遠是愛是怨 如霧裡風景//
阿paul的唱腔又回到年輕時的溫柔，沒有往常突顯中頻的搖滾味道。funky outro貫徹了專輯中不壟斷鎂光燈的統一風格，向觀眾表明來意，營造氣牆、氛圍才是他們的新方向。
最後不得不提就是器樂的《青馬大橋》，除了lead melody的鍵琴，反而玩多了acoustic樂器。
不間斷地游走左右耳的rainmaker，與bongo為主的groove平分percussions的領袖角色。
Bass和木結他從頭loop著同一句riff，讓鍵琴扮演的木管樂、saxophone自行發揮旋律。
青馬大橋於1997年5月尾開通，當年以世界紀錄級數的大型基建形象面世。然而這曲如水明鏡，沒有一絲普天同慶、歌舞昇平氣氛，
今時今日，音樂和藝人的角色要不是禁言禁聲，不准妄言政治，即使是旁敲側擊也隨時冒被封殺、打爛飯碗之險；要不就是純為政治服務，國家相中某藝人在娛樂圈影響力，動員度身訂造維穩歌曲，以軟性手段平息民怨，分散視線。
如Beyond這種已登大台，具穩定觀眾群的公眾人物，在那年代能夠隨心所欲，忽略受政見影響的收視率，以社會議題音樂掛帥，恐難復再。
真正可怕的不是政治局勢約束音樂人，而是音樂人自我審查這種無形的思想囚房。恐懼什麼時候真正發揮作用？就是你害怕的時候。若你不害怕，恐懼根本不成立。
回歸系列完成兩張，下一張卻由表象的政治引伸到世紀末的末日氣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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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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